刘佑平悼念商玉生先生：他们这一辈人不仅是公益慈善行业的耕耘者 | 悼念商老05

商玉生先生（1939.9.24-2020.7.15）

悼念商玉生先生

* 备注：本文首发于作者刘佑平（中国慈善联合会副秘书长）的个人微信公众号“慈场”；转载时进行了编辑，已经作者审定并授权。

商玉生老师走了，带着满肚子的理想主义、公共情怀；带着他那代人特有的启蒙思想和专业路线。我想，可能还带有深深的遗憾。

我一夜没有睡好，想到中国公益慈善的现状，想到当下国内和世界的糟糕现状，当然有想到作为启蒙者的商老师，甚至还想到了我的老乡谭嗣同——谭嗣同当年说过：自古变法，未有流血者；有，自我谭自同开始。想着想着，我脑子里突然又想到一句话：出师未捷身先死，常使英雄泪满襟。

看了很多朋友的悼念，大家都是对商先生真心地喜欢、敬佩，特别是几副挽联，写得真地很好，也很工整。但学古典文献出身的我，脑子里一片空白，完全忘记了平仄对仗，有的只是深深的难过。

我忽然觉得，虽然大家都在缅怀，但如果大家只就公益谈公益，只在公益慈善上谈商老师，那真是把商老师看小了！

商老师他们这一辈人，都是时代的启蒙者，他们远不仅仅是公益慈善行业的耕耘者，他们还是改革开放的推动者。他们是在用公益慈善的方式，尝试唤醒中华民族的公共精神，以创造一种民间自治的新社会。

一时感慨，我也不管平仄了，信手把其中一副挽联改成：“搞开放，倡民权，兴公益，启民智，一骑绝去成先烈；携后辈，育新人，敦自律，促联合，百善兴来泽后昆。”

我和商老师其实并没有太多深入的交往，只记得我公益职业生涯的第一次培训，就是商老师当时所主持的恩玖中心组织的，时间应该是2003年或者2004年。那时，我刚加入《公益时报》，接触公民社会和非营利组织这个新的领域不久。

当时的培训课程是商老师主持开发，崔玉老师协助组织的，培训时间好像是两周左右；除了介绍公民社会理论、非营利组织管理等，记得还请来了美国的一个非营利组织管理方面的政府官员，和某个美国大学的教授来讲美国的非政府非营利组织与政府的关系。当时的感觉就是，专业加启蒙，既高大上，很国际潮流，又很OPEN。培训过程中有授课，有讨论，教员、学员之间，学员相互之间，都有非常自由的讨论。

这是我对公民社会和非营利组织以及公益事业的第一次系统学习，说是启蒙可以，说是洗礼也可以。从此，开启了我长达十七年的公益生涯。

那个时候起，我就觉得，商老师和恩玖中心无论是在专业上，还是在价值理念上，都似乎就站在了中国公益慈善行业和事业的至高点上。

后来，在一些公益慈善活动中碰到商老师，我和他也常有交流；我组织的一些活动，也常请他参加；恩玖中心举办的一些活动，我也偶尔去参加。记得我做《公益时报》总编时，还有过好几次派记者去采访报道商老师和恩玖中心。但也如此而已，我对商老师和他的事业的了解依然不算特别深入。而且，我也没有把自己算作他的徒子徒孙——事实上，我是把另外三位前辈当作自己公益慈善路上的启蒙老师的，其中包括已故的朱传一先生（1925-2015）。

最后一次见商老师，是在5年前朱传一先生的告别仪式上，我们一起送朱先生最后一程。但正是在这最后一次的见面中，我们两人产生了真正的价值共鸣。

朱传一先生告别会后，我开车送商老师回家。他家在西四环旁边，与我顺路。一路上，我车开得很慢，两个不同辈份的人于是就聊了很多东西。我们聊了朱传一、朱传榘（1919-2011，朱传一先生兄长）兄弟对中国公益慈善事业的开创性贡献和探索，也谈了各自对中国公益慈善行业未来发展趋势的判断。

路上，商老师说，他最近看了一篇我写美国慈善印象的文章，夸我写得不错，因为我文章中提到美国公益慈善除了基本的专业、技术和法律外，最最重要的、值得我们学习的，是其独立的普世价值坚守。我大为惊讶，没想到自己的文章被商老师看到并肯定，于是我告诉商老师，我的美国印象文章共有三篇，一篇讲“法律、自由裁量权与普世价值”，一篇讲“梦想、自由、创新是慈善的价值内核”，另一篇讲“自信、诚信和信任——慈善的通行证”。商老师听了很高兴地说，你讲的这些东西很好呀，远不止是谈慈善呀，你发给我，我来推荐在《社会创业家》杂志刊发吧。

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想的，竟然跟商老师说：“这些文章，我就是有感而发，写着玩的，不值得发。而且，《社会创业家》杂志这种公益圈子的东西，太小众了，发了也没什么意思，您就别为我劳心了吧，谢谢您的好意，我心领了。”我还大言不惭地说：“商老师，我们应该跳出公益圈，去影响大众！”商老师就问：“很好，但如何才能影响大众呢？”我一下子回答不了，就顾左右而言他了。现在想来，仍心有愧意。

临别，商老师还一个劲地谢谢我绕道送他，并坚持要我开车先走。这就是商老师留给我的最后的印象。

再后来，我得知商老师和徐永光、杨团、陈越光、丘仲辉、顾晓今、黄浩明、吕朝共同发起设立“传一基金”（全称“爱德基金会传一慈善文化基金”），用来纪念朱传一先生等当代中国公益慈善的第一批开拓者们，并传承和弘扬公益精神、慈善文化。

我记得曾和一些公益同仁讨论过：为什么朱传一、商玉生他们这一辈人，在那么一个时代，会站得那么高，看得那么远？他们播下的种子很多，也说得上桃李满天下，但我为什么还是觉得，“革命尚未成功，同志仍需努力”呢？而且，为什么他们有那么好的理念，但似乎都没有成功呢？为什么我们这个领域、我们这个社会的很多探索，事实上早在二三十年前朱先生、商先生们就已经探索过了，甚至还超过了我们现在的水平，而还没有能够见到多少成效？难道是后来者没有前人的智慧和胆识？

很长时间，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，至今仍在困惑。

这两天，我被一句话打动了：“教育的目的，就是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，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，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。”我想，这也就是启蒙的意义。无论是五年前送走的朱传一先生、还是今天送走的商玉生先生，他们都是现代化的探索者，都是当代中国的启蒙者。当下中国，启蒙并没有完成，这是全体有公共情怀者的责任，而所谓公益，所谓慈善，只有持续担当起启蒙的探索者角色，才可能让中国的民间力量“野火烧不尽，春风吹又生”！好在，我们之后，大批后浪已经在跃跃欲试。

所以，商老师，安心走吧。待启蒙成功日，公益烂漫时，自会有人向您报讯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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